攻击谩骂臭气烘烘我想你㖭我 “网络厕所”为何禁而不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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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想你㖭我”攻击谩骂臭气烘烘我想你㖭我 “网络厕所”为何禁而不绝?
部分我想你㖭我隔空喊话式账号挂出他人照片及我想你㖭我信息,攻击谩骂臭气烘烘
“网络厕所”为何禁而不绝?
文/羊城晚报记者
“【得了一种】听到pjsk的那首歌就想吐的病”“缟纻在便利店打工,奇葩ecy见得数不胜数”“【全世界】的二刺螈都在紫餐”……
若非“圈内人”,当你在微博上看到这几句似通非通、仿佛“密码”一般的话语时,或许会眉头一皱顺手划走。然而,它们的背后,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群体——“网络厕所”用户。
“网络厕所”戾气充斥,乱象滋生。2023年11月,中央网信办开展“清朗网络戾气整治”专项行动,第一条便是坚决打击“网络厕所”“开盒挂人”行为。一年过去,“网络厕所”躲进了更深的阴影之中。更令人惊讶的是,“网络厕所”的用户不少是未成年人。记者调查发现,“网络厕所”难以根除的背后,似乎有着更加深层的原因。
隐秘的“网络厕所”
社交媒体“厕所号”中,网友随意“投厕”“挂人”施以网暴
很久很久以后,回忆起那次漫展后的遭遇,詹时仍心有余悸。
“我只是在漫展上出cos,就被别人偷拍下来‘挂厕’了,对方发表了很多贬损我的言论,评论区也都是对我的人身攻击。我感到很自卑很难过,但也无计可施。”詹时是一名喜欢看动漫、爱好角色扮演(即cosplay)的未成年女生。她从漫展回来不久后就被好友告知,自己被人挂上“网络厕所”,遭受谩骂攻击。
“当时大脑一片空白。就想躲回家里蒙上被子,希望一觉醒来后一切只是噩梦。”说起这些时,詹时一脸无奈,“我的QQ空间原本是开放的,被‘投厕’后每天增加几十个未知访客,后面就把QQ空间设置成隐私模式了。”
让詹时充满恐惧的“网络厕所”,究竟是什么?
所谓“网络厕所”,指的是在二次元、追星族、游戏圈中较为流行的一种隔空喊话式账号,也称为“厕所号”。所谓“投厕”,是指网友把目标人物的照片、行为或言论投稿至社交平台的“厕所号”。“挂厕”指的是目标人物的相关信息被发布在“厕所号”上。
根据内容,“网络厕所”主要分为“二次元厕”“二点五次元厕”“三次元厕”。“二次元厕”是三类“厕所”中最出圈,也是活跃度最高的,主要讨论二次元作品中的虚构角色以及由此延伸出的角色扮演、同人产品创作等内容;“二点五次元厕”主要关注明星等公众人物;“三次元厕”则以生活中的普通人为主要讨论对象。这些“厕所”的用户通常被称为“厕友”“厕妹”。
“‘投厕’跟网暴差不多是一个性质。”詹时表示,“网络厕所”的负面影响甚至已延伸至线下。“身边不少同学朋友都去了那个漫展,有时听他们说到跟胖有关的话题,或许并没有恶意也不是在针对我,但当时就会很自卑地认为他们都在讽刺、暗示我很胖。”她告诉记者,那段时间她还一度把QQ和微博都卸载了。
李小安也是一名混迹二次元圈的未成年女生,对“投厕”现象已司空见惯。“在‘厕所’无论是‘挂人’还是放照片都很平常,有因为圈子里的矛盾就在‘厕所’集体吐槽一个人的,也有因为看着不爽就挂别人角色扮演照片的。”李小安说,除了“投厕”者的言论,评论区里还常有大量网民对当事人的辱骂。
在李小安的介绍下,记者搜索到了圈内一知名微博“厕所”——“呼呼呼”。微博数据显示,该账号仅今年9月29日就发布了49条内容。李小安告诉记者,这意味着“9月29日有49个人被投到这个‘厕所’中了。”点进“呼呼呼”的主页,向下滑去,大量帖子都是角色扮演者的照片——这些多为角色扮演者本人发在自己社交媒体上的照片,仅被用黑线勾画了几笔就发到帖子中,肖像权完全没有得到保护。如今,该账号已被封禁,但“破防了喵之萌萌入侵版”“升天么么哒”等同类“厕所号”仍在微博上活跃。
当记者进一步询问被“投厕”后,受害者投诉该账号能不能解决问题时,李小安显得很讶异:“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?举报了一个‘厕所’只会在另一个地方冒出一个更加隐秘的新‘厕所’。”
可以说,“网络厕所”的可怕在于,施暴者与受害者并不相识,可能素未谋面,仅因线上意见不合、言语冲突甚至无端“不爽”就随意“挂人”,随即“召唤”出更多恶意,对受害者进行肆意的人身攻击。据多家媒体报道,2022年7月26日,中国香港一位网名为“依奈”的女孩,在受到“网络厕所”的攻击后,爬上香港天水围的一座高楼,开着直播一跃而下,当场身亡。
虚幻的情绪宣泄
“投厕人”不乏未成年人,他们一面顾影自怜,一面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他人
在“网络厕所”中,除了被“投厕”的受害者,还有两个关键角色,那就是“投厕人”和“皮下”(账号运营者)。
明真从高一就一直混迹在“网络厕所”中,在微博上“投过厕”也当过“皮下”。在她看来,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很复杂,在网络上可以把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说出口的话发泄出来,无论是诉说自己不幸福的现实生活,还是刻薄地骂遍所有人,都可以随心所欲,甚至能找到拥有相同经历的人与自己共情。“心疼宝宝”“心疼高柱(稿主的谐音)”……在“网络厕所”里吐槽、倒苦水时,同一个“厕所”中的用户往往偏向于“投厕人”,在评论区附和,甚至帮其一起谴责被“投厕”者。明真将此形容为“抱团取暖”。
另一个原因则伴随着一点“虚荣心”。“有些人来到‘厕所’只是想要获得关注,看到自己发出的帖子有评论或跟帖,可能会认为自己也是个‘小明星’了。”明真说道。
记者了解到,在与自己相关的“投厕”内容中,“厕友”“厕妹”常把自己置于弱者位置,认为自己是受挫、可怜、羡慕他人的一方。关于自身的描述总是以负面居多,内容为对自己的厌恶,对日常生活、学习压力、身边同学、亲戚家人的抱怨等。而在投他人的内容中,他们又常将自己置于较高位置,对他人加以审判、贬损,对詹时的“投厕”就属于此类型。可以说,这些“投厕人”一面顾影自怜,一面又自恃清高,将内心的落差、不满外溢为对被“投厕”者的强烈恶意。
“这种一方面把自己置于弱者位置,另一方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他人,都是一种自我中心的表现。”广东医科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副院长、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主任谭健烽表示,“在网络环境下,弱者的故事可以利用大众的同情心,引导舆论走向,进而对他人施加压力。同时,谴责别人也暴露了内心的自卑感,通过给别人施加道德压力来减轻自身的不安与焦虑。”
更严重的是,“厕友”“厕妹”存在明显的低龄化特性。“‘厕友’精神年龄都比较小,实际年龄也基本未成年”“‘厕妹’年纪都太小了,容易被网络环境中不好的一面误导”……对此,谭健烽指出,未成年人参与网络暴力的原因涉及心理、社会和家庭等多个层面。未成年人正处于成长的叛逆阶段,他们热衷于寻求新奇事物。为了排解社交焦虑,一些青少年往往容易在小圈子内形成极端化的意见和情绪,进而引发群体谩骂、煽动对立等不良行为。同时,部分家庭缺乏有效的沟通方式,父母对于子女的监督引导有所缺位,致使一些未成年人深陷网络并且遭受暴力信息的侵害。
实际上,长期混迹“网络厕所”,“投厕人”难以逃过可怕的心理反噬。
“我还算局外人都快得精神病了。”张酌是一名投过“厕所”的二次元用户。她表示,刚关注时还觉得很新鲜,但她慢慢发现,即使我想你㖭我只是看看,自己也一步步陷入信息茧房中,负面情绪不断累积。她在日常生活中也开始戴着有色眼镜,对身边的人和事恶意审视、批判着。“还好及时抽身了,不然戾气会越来越重。”张酌说。
“精神正常的人谁愿意一直待在这种环境里啊?”明真对此也很清楚,然而,“网络厕所”仿佛有一种成瘾性的魔力,在吸引着她。
神秘的“皮下”
“网络厕所”运营者既有社交需求也有圈钱动机,社交平台“共享计划”成“助推剂”
在“网络厕所”的运转过程中,最重要的一环,便是它的运营者——“皮下”。“皮下”究竟是什么身份?他们为什么要运营“网络厕所”呢?
记者了解到,“网络厕所”是微博“隔空喊话bot”的一个分支。较为公认的“网络厕所”成为分支的节点是女性向游戏《偶像梦幻祭》“隔空喊话bot”的出现。该游戏因角色众多,感情线也多,衍生出许多爱恨情仇。自称“二次元圈老人”的蓝虹告诉记者,每个玩家都有自己偏爱或讨厌的角色,大家也都知道用自己的账号发文吐槽某个游戏角色,很有可能会被其他玩家“围剿”。因此玩家就开始利用“bot”进行“隔空喊话”,吐槽玩家、辱骂游戏。这就是“网络厕所”的发端。
2023年,在专项行动后,为了避免被“搜查抄家”,很多“网络厕所”便抛弃了原先的“bot”命名方式,改为以谐音、圈内用语等来命名,例如“大爱二疵猿112334”“测煤怎么你了”等。
既然有过“清网行动”,“皮下”也似乎嗅到危险气息,为何“网络厕所”依旧禁而不绝?整个产业链又是如何一步步运作而成?
明真告诉记者,运营该账号既有社交需求也有圈钱动机,身边愿意做“皮下”的二次元同好们除了喜欢凑热闹和“为爱发电”,不少也是奔着微博“共享计划”的钱去的,“因为很多人在浏览,所以赚钱是很容易的”。
“账号一般俩路线,平和不引战就接广告,流量低的天天转中药减肥药的广告;激进一点就参与微博‘共享计划’,靠转评数获取微博的钱。”明真介绍,“主要是开‘共享计划’,转赞评都可以折现。很多有名的引战点炮帖都几万转几十万评了,超级赚。”
记者了解到,微博“共享计划”即微博创作者广告共享计划,是微博平台对内容创作者的扶持项目,旨在通过平台的资金扶持,让更多的内容创作者持续贡献内容。
目前,有两种方式可开通“共享计划”,一是满足粉丝及阅读数条件,即粉丝数≥1万且上月被阅读数≥100万;二是满足播放量条件,即开通视频号且上个周期视频播放量≥5000。一旦开通“共享计划”就可以根据微博流量分成。
至于广告投放方面,平台会根据有关数据在部分账号发布的头条文章底部投放广告。每条广告可获得一定量的收益,号主在结算中心提现。再者,由于每个微博号细分领域不同,链接的群体也较为定向,还会有广告商找上门来或者运营者可主动找广告运营商洽谈,广告商根据粉丝量、阅读与互动数据来报价。
记者在调查时,一名自称是运营的人向记者介绍:“一般报价是粉丝数量的10%-20%”,例如有1000名粉丝,一条广告就是100元。另外,一位拥有7万多粉丝的微博博主告诉记者,其账号近七日浏览量为700多万,发推广的报价是150元一条;另一位20万粉丝博主近七日阅读量为70多万,报价为300元一条。实际上,广告费用会比运营一开始说得少,且不同赛道存在较大的报价差异。
因为“网络厕所”用户极为垂直,定向性很强,所以账号一经开设,很快就能吸引大量粉丝。本来是用于鼓励优质内容创作者的“共享计划”,却成了“网络厕所”的“助推剂”。
除此之外,有流量的账号除了通过运营赚钱,在“皮下”不想继续运营时还可卖号。明真直言:“微博到50万粉时必须实名,这时候部分‘皮下’便把这些账号卖出去,或者冷却一段时间后转型成营销号,‘洗白上岸’。”记者了解到,“网络厕所”一般不太容易接到广告,主要是通过“共享计划”中流量分成来获取收益,但“洗白”之后,凭借此前积累的大量粉丝,就可以接到广告。
调查发现,“皮下”的“厕所”业务多为兼职副业,不少人是大学生甚至是未成年的中学生。“‘皮下’没有太多经济压力,又对二次元抱着满腔热情,建立‘厕所号’不仅可以一线‘吃瓜’,还可以获得额外收益,何乐而不为?”明真说道。
“皮下”需要戾气黑帖吸引流量和粉丝以变现,因而猖獗;微博需要这些账号的流量支持,因而纵容;“厕友”有着个人的情绪宣泄需求,因而依赖。就这样,运营者、平台、用户构成了具有稳定性的三角结构,帖子、流量和金钱在三者之间流动编织,形成了“网络厕所”这张黑色蛛网。
治理的出路
制度、平台、家校需共同努力,在打击“网络厕所”的同时,让青少年不必隔屏寻求慰藉
“网络厕所”如此猖獗,没有相关制约措施吗?实际上,“网络厕所”的整治,尚有不少难点。
“近年来,有关部门对‘网络厕所’进行了专项整治,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遏制了‘网络厕所’的泛滥,但是在落地执行过程中,还存在着一些盲区和难题。”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赖凯声指出,“网络厕所”账号为了规避监管,通常会采用谐音、专业术语、英文缩写等方式发布内容,同时账号的名称也更加不易识别,这给有关部门实施有效监管造成了一定困难。
此外,目前我国还没有对未成年人注册社交媒体账号作出严格限制,因此未成年人可以较轻易地注册社交媒体账号。“从受众心理特征来说,负面信息往往对受众可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吸引力,再加上未成年人本身道德观、价值观尚不成熟,‘网络厕所’这种匿名的‘隔空喊话bot’带来的回音室效应、即时性反馈可以给他们及时的安慰和共情,使他们更易打破传统道德框架的限制,所以‘网络厕所’号一旦建立,就能快速吸引到大批粉丝。”赖凯声强调,“但这种带有一定诱导式的传播模式,对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将会造成长期的恶劣影响,让他们更容易往极端化发展。”
目前,我国已出台《网络暴力信息治理规定》《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》《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》等法律法规。2024年最高法工作报告显示,2023年审结网络诽谤公诉案件32件,判决有罪人数85人,同比分别增长10.3%、102.4%。但事实上,遭受“网络厕所”暴力的情况,远比上述范围更加广泛,而投诉举报的通道也尚未完全畅通。例如,当记者拨打微博客服电话意图咨询投诉方式、维权手段时,因对方占线屡屡失败;在拨打微博注册地所在的相关举报平台的咨询电话时,也因对方占线而无法进行相关咨询。
“网络厕所”治理之道在何方?
赖凯声表示,应建立健全网络信息分级分类管理制度。“当‘网络厕所’运营者把粉丝投稿转发出来后,这类账号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用户,而具有了一定的网络平台属性。”他认为,有关部门可以研究出台相关规定,对粉丝量较大、每日发帖数量较多、内容信息特征明显的网络账号进行分级分类管理,同时加大对“网络厕所”等关键词的识别技术,当明显超出了个人表达、已经承担一定公共属性的账号发布了“网络厕所”相关显著特征用词时,及时按照有关规定采取监管措施并予以处理。
赖凯声也建议微博平台重视加强关于“网络厕所”账号风险的日常防范和治理,结合《网络暴力信息治理规定》等有关法律法规,从完善“隔空喊话bot”账号身份验证、建立健全防范“网络厕所”账号风险的内容审核机制、优化用户举报机制、完善违规账号处罚机制、提升社区自律意识等方面入手,推进“网络厕所”账号治理,积极履行信息内容管理主体责任。
同时,“网络厕所”的受害者也可以积极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身合法权益。广东省法律援助局法律援助规范编委会编委、广东天穗律师事务所企业刑事合规部主任马新国表示,如果发现自己被“网络厕所”施加了网络暴力,可以利用网络信息服务提供者提供的快捷取证功能,收集和保存侵权证据。同时,立即要求平台删除或屏蔽相关内容,并保留要求删除的证据。此外,还可以起诉侵权人,要求侵权人停止侵权、恢复名誉,并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,也可以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,请求处理。
加强对未成年人网络素养培育,同样至关重要。“家长可以从孩子的言行举止方面留意观察。如果发现孩子被网暴,一定要给予情感上的支持和安慰,与孩子一起收集证据,维护孩子的合法权益。”广东第二师范学院教育学院副院长、广东省中小学德育研究与指导中心副主任苏鸿表示,“如果发现孩子是网暴的施加者,家长要保持冷静,不要简单粗暴批评孩子,避免孩子产生逆反心理。要加强亲子沟通,引导孩子认识到网络暴力对他人造成的危害,培养孩子的同理心,并鼓励孩子主动向受害者道歉,引导孩子学会尊重他人、控制情绪。”
苏鸿呼吁,加强家校社协同育人“教联体”建设,及时反馈学生在校内外的网络行为表现,共同制定教育方案,形成家校社教育合力;加强青少年的心理疏导和心理辅导,建立学生心理健康的社会支持系统,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,增强心理调适能力;创新新时代德育课程内容体系,将网络道德教育与价值观引导列为中小学德育的重要内容。
治理“网络厕所”,任重而道远。事实上,不少“网络厕所”用户也期望在现实世界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心灵港湾,而不必隔屏寻求慰藉。在采访的最后,明真说道:“如果你发现我在‘网络厕所’中出现的频率下降了,那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。这意味着我不需要逃离,已经勇敢、充实地在现实世界里生活了。”
(为保护未成年人和采访对象隐私,詹时、李小安、明真、张酌、蓝虹均为化名)
来源:羊城晚报